近些年,我因在军艺供职,鲜有外出采风的机会。偶尔抽暇出走几日,也多是来去匆匆。但不管是在南疆宁静的小镇,还是于北国喧闹的城市,只要走到街面,我总能见到出售宜兴紫砂壶的店铺与地摊。它们或挂有“百年壶珍”的招牌,或贴着“某某大师亲制”的标签,但过往行人却对其漠然视之。“百年”及“大师”的陶皿,即使砍价至10块钱,顾客也不屑解囊。

前些年,我在涉猎龙山黑陶文化时,旁及吴越陶史,得知宜兴紫砂乃中国陶艺中的“贵族”。昔日这高堂雅舍中的“贵胄”何以沦为今日的“街头乞丐”,我虽从与书画界朋友们的交谈中略知一二,但对个中缘由,却未作深究。

2001年暮春,我应邀到苏州同里镇参加为期两天的散文笔会,因紫砂的故乡距同里不远,便借机去了趟宜兴。

宜兴古谓荆邑,秦时易名阳羡;宋代改称宜兴。它东濒碧波万顷的太湖,南部、西部多山。这一带水沛雨丰,山温地暖,随处可见茶岭叠翠,幽泉溅珠,竹篁成荫,鱼米丝麻,莲藕菱芡,称得上是典型的江南仙乡。难怪苏东坡晚岁曾买田在阳羡归隐,且在膳萨蛮》词中吟道:“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

宜兴紫砂,是中国茶文化与陶文化相糅相融的产物。特别到了宋代,茶事与陶艺简直成了一双如影随形的“连体婴儿”。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和利用茶的国度。神农《本草经》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但茶作为一种饮料,始自东汉末年。至南北朝时,品茶啜茗还仅是上流社会的一种风雅,且局限于南方。而掌管北朝的游牧民族的士大夫们,对茶仍多有鄙视,将茶视为“奶酪的奴仆”。《洛阳伽蓝记》中云:“朝贵宴会,虽设茗饮,皆不复食。”北朝名士任瞻初抵石头城(今南京)赴宴时,见席中有茶,闻之清香扑鼻,便一饮而尽,并征问此乃茶乎茗乎。茶、茗本系一物,南朝墨客见北朝名士这等寡见少闻,竟忘却礼节,举座笑而喷饭。唐朝以降,茶才进入柴门蓬户,普及民间。当时不论京都大邑,还是路边驿站,皆设茶铺,过往行客,“不问道俗,投钱取饮”。这时,上流社会对饮茶器皿也渐趋讲究。

唐人陆羽在《茶经》中,不仅对茶的种类给予详尽诠释,且对当时煮茶、烹茶、饮茶用的贮器、洁器、瓯、盎等也加以等级上的说明:“……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燕赵邢地的磁州,是享誉世界的古瓷都。1980年,美国曾召集诸多国家的学者(没邀中国参加),在纽约专门召开了“磁州窑系研讨会”。当今,莫说汉唐时磁州窑的一完整瓷皿,即使一较大的瓷片,也会被洋人视为珍物。不知道吴越人士曾给了茶圣陆羽老先生什么好处,他竟那般扬吴越之瓷具而抑燕赵之茶皿。

宜兴的茶与吴越的瓷,在唐时曾一度齐名,彰昭神州。唐诗人卢仝在名作《徒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中吟道:“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但宜兴陶业的肇始发轫,却远远早于茶树的栽植培育。

相传,越国大夫范蠡襄助越王勾践灭吴王夫差之后,功成身退,携绝代美人西施归隐宜兴,易名陶朱公,烧造陶器。历史上,人们常将范蠡称做吴越之地的“陶祖’。但建国后,宜兴大量的地下文化遗存无不佐证,宜兴之陶业与齐鲁的龙山文化,可谓同步异举。因从新石器时代始,陶皿就成为先民的主要生活用具,故而使得膏腴之地宜兴的制陶业薪尽火传,历年久而益昌。

紫砂茶具的行世,滥觞于宋代。此时,吴越人品茶之风日盛,且认定茶色以鲜白为胜,而黑中见紫的宜兴茶皿,最宜映衬茶色。当今,宜兴虽无宋代完整的紫砂传器什袭而藏,但其时的墨客骚人,却对紫砂多有咏唱。梅尧臣在《宛陵集》中有诗云:“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雪贮双砂罂,诗琢无玉瑕。”欧阳修亦有诗赞曰:“喜共紫瓯吟且酌。”元人蔡司沾在《霁园丛话》中也记述道:“余于白下获一砂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