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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6 09: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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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围棋的启迪:开启人生与智慧之门
当年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学习电影,记得有一位邬君,能以盲棋与数名对手对垒。他的神机妙算和惊人的记忆力,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思议的地步。在棋艺方面,他给我上了深刻启蒙的第一课。几年以后,回到四川,正值“文革”高潮,整个中国大地“天翻地覆慨而慷”,整日里“造反红旗漫卷、革命东风劲吹”,一瞬间,巴蜀大地枪林弹雨、炮火连天,成为“文革”武斗的重灾区。伙伴们一个个荷枪实弹、神气活现,常常日落西山、打靶归来,红霞满面,得意非凡。直到有一天不慎半自动步枪走火,一位革命战友“光荣”殒命,尽管因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家长也并不索赔。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有些隐痛和伤怀。于是大伙儿都有了些许慌乱,陈痛后的思考,毕竟枪炮并不是那么好玩的。然而,我们这群精力旺盛又无所事事的青年究竟能干什么呢?
此时,因为“备战”,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内迁成都,许多音乐学院、美术学院、电影学院、戏剧学院的大学毕业生又分配来厂,一时间,年轻人济济一堂、十分热闹。其中,有一位音乐学院毕业的陈君,正儿八经是陈毅元帅的侄儿。此君颇有几分乃叔的儒将风度,每每外出交涉事宜,都全凭此君一副口才,便事半功倍,立马搞定。陈毅元帅说过:“国运昌,棋运亦昌;国运衰,棋运亦衰”。当此文革“盛世”,棋运焉能不昌。于是,陈君自告奋勇,担当围棋扫盲和普及重任,自掏腰包,费时费力买来围棋启蒙书籍和棋具,手把手地搞起了电影厂围棋大推广(日后,居然大见成效,我厂围棋队即是在北京电影界也战绩显赫、所向披靡,很是风光了一番)。
那时,每到傍晚,众多棋迷便开始通宵达旦、整夜鏖战。时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赢时气焰嚣张、输时恼羞成怒,时有谩骂撕打之举。甚而至之,把对手祖宗八代、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丑事或“文革”中的老底都兜弄出来。
我曾有一位棋友,文质彬彬、颇有身份。下起棋来,互有胜负。每当我胜,为免对方尴尬羞愧,我常常主动把盘面和掉,重新开始。对方不然,如若他胜,非把盘面保留,又比又划,得意非凡(我则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把棋和掉;假惺惺地表示大度)。直到把我这个败军之将、羞辱得无地自容方才罢休。我常为此气恼不已、咬牙切齿。但因棋艺太臭、总是输多赢少。
后来发觉:也还是有能迅速提高棋艺的捷径。办法简单、立竿见影。这就是:每盘棋局与经济挂钩,输者孝敬对方一碗饺子、一份回锅肉。到后来发展到每盘输赢上百元人民币。据说,日本、韩国之所以称霸棋坛,就在于日韩棋手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棋局的胜负;根本就没有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说。要想全家人活得滋润潇洒,只有不择一切手段地赢棋,那几乎就是赌博。这和中国的人文精神是不相符合的。我亦是断断不会为提高棋艺而去赌博的;所以,我的棋,只能永远臭下去。棋虽臭,却因此而对人生有所了悟。
世间存在一些有悖常理却堂而皇之的现象,令我常常困惑。画家年轻时,刻苦努力。常常“三更灯火五更鸡”。然而,在那思想禁锢、物质匮乏、人性泯灭的时代,连温饱生存都是奢望,何谈艺术;并且人微言轻,难以见容于画坛。几十年转瞬即逝,尝遍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运气好的,到老来功成名就、修成正果,位高权重、风光无限。这时候,画室宽敞明亮了,工具材料精致考究了,仰慕者呼啸出入。你看他:气宇轩昂、踌躇满志。其实生活已经消磨了他的艺术锐气,枯竭了他的创作活力,损耗了他的勃发朝气。于是乎只好做些画外的功夫;在形形色色的公众场合,在林林总总的报纸、电视、传媒上频频亮相;做一些伪证书,搞一些假拍卖;内依官僚、外靠奸商。即便胡乱涂鸦之作,亦可换回大把银子,满嘴胡言乱语、一派陈辞烂调,亦被尊为经典、贻误后学、流毒社会。这就是:当他需要时,他一无所有。当他什么都有了,他却什么都用不上了。
放眼望去,这种现象在这个“官本位”盛世行的社会里触处皆是。困惑之余,连牢骚也不爱发了。只好醉心于围棋。多看几本棋谱、历经多少实践,冥冥中对围棋、艺术与人生竟有几分顿悟。从对棋具、棋友、棋镜、棋子、棋事、棋理、棋艺、棋情、棋趣、棋史、棋典……的推衍追究,而知晓谋篇布局、合纵连横、运筹帷幄、定式妙手、棋道棋理;进而登堂入室,居然看出了围棋与文化、与智慧、与艺术、与军事、与意志品质、与人格高下……深刻的联系。进而看出了:棋如人生、棋如世事,棋局充满形式美感、手谈中的种种计策谋略,棋理精微深奥、玄妙神奇,充满智慧,充满哲理。
我惊叹于围棋本体与古代历法、星象、自然、哲学等认识论的惊人契合。《易经》认为:“棋子黑白,以法阴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出无穷变化。世道之盛衰、人事之沉浮,莫不寓焉。下围棋亦常常进入那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终有一天,我的困惑豁然开朗:围棋有那么深奥的道理、有那样的大智大美,而棋局的结果,其实就并不重要了。围棋的大智大美、变化万千、玄妙深奥充分表现在手谈的过程之中。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年轻时的奋斗固然艰辛,但充满希望,饱孕生命力张扬;那种境界,是崇高、悲壮的。到老来,固然物质丰厚、硕果累累;但却生命力萎钝,何尝不隐含一些凄凉。孰取孰舍、不言自明。由此,对“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禅理,我豁然了悟许多。
以后,我开始那压抑、艰难的人生中探出身来,对人生采取了一种平和的、云淡风轻般的生活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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