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艺术与人生

wdxx

围棋、艺术与人生
吴绪经

    　　围棋使我领悟人生。围棋教我热爱创作，用大脑、用思想、用智慧、用生命去创作。围棋使我回归艺术，回归到最自由、最本真、最宁静的绘画境界。
     　　人生如棋局，命运如棋子。我的绘画生涯似乎总是与围棋结下不解之缘。
     　　人们都说：艺术是需要天赋的。然而当年，由于我“资质驽钝，不黯世事”，在美术学院的成绩却是比较糟糕的。偏偏又带上了“家庭出身有问题”的沉重脚链，在那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或许令今天的莘莘学子难以理解的是；即便是专业成绩的评定，也需要参考出身的好坏而定。因此我常常感到压抑和茫然。我羡慕那些有恩师的人，他们的求学时常常能得到点拨、关爱和庇护，日后在他们的文章或回忆录中，便充满了师恩亲情。然而，在我美术学院附中的求学印象中，常常得到的是自尊心的损伤和信心的屡挫。
     　　好歹混到毕业，逃离了学校，也远离了美术。混进了电影制片厂，甚至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绘画亲密接触了。然而，几十年的电影生涯并没有冷却我对美术那份发自内心深处的热爱，尽管此时我在电影创作方面成绩不错。拍摄了几十部包括《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变脸》、《大鸿米店》等蜚声国内外的优秀作品在内的电影，也曾获得了“政府奖”、“金鸡奖”的最佳美术设计提名奖等多种电影奖项。可我最终却发现这样一个对于我难以逆转的事实：什么都会逝去，唯有那镌刻在生命中的对完美艺术的追求，却永远不会逝会。这就是我为什么经历几十年电影生涯之后又重新回归美术，并且取得一些成绩的原因所在。
     　　渴求恩师，然而枯肠搜遍，却难觅恩师的踪影；在我脑海里却常常浮现起当我12岁时，初一班上的那位政治辅导员的话语。他说：“你们这种出身的人，要脱胎换骨！”（因为我的父亲那时是在报纸上点名批判的右派）。我虽然只有12岁，但我已死死地认定：我应当“脱胎换骨”！
     　　自美术学院毕业，在电影制片厂工作30余年，岁月蹉跎、人生坎坷；由于“脱胎换骨”，我失去了自尊、自信与自我，我的生命亦常常出现空白！在极度的自卑之后，我发现有一样东西，对于我的人生和艺术，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那就是围棋。尽管我的棋臭，但并不防碍围棋成为我的良师益友，在生命起起落落中，绘画、围棋都与我相伴始终。

wdxx

一、围棋的启迪：开启人生与智慧之门
     　　当年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学习电影，记得有一位邬君，能以盲棋与数名对手对垒。他的神机妙算和惊人的记忆力，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思议的地步。在棋艺方面，他给我上了深刻启蒙的第一课。几年以后，回到四川，正值“文革”高潮，整个中国大地“天翻地覆慨而慷”，整日里“造反红旗漫卷、革命东风劲吹”，一瞬间，巴蜀大地枪林弹雨、炮火连天，成为“文革”武斗的重灾区。伙伴们一个个荷枪实弹、神气活现，常常日落西山、打靶归来，红霞满面，得意非凡。直到有一天不慎半自动步枪走火，一位革命战友“光荣”殒命，尽管因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家长也并不索赔。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毕竟有些隐痛和伤怀。于是大伙儿都有了些许慌乱，陈痛后的思考，毕竟枪炮并不是那么好玩的。然而，我们这群精力旺盛又无所事事的青年究竟能干什么呢？
     　　此时，因为“备战”，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内迁成都，许多音乐学院、美术学院、电影学院、戏剧学院的大学毕业生又分配来厂，一时间，年轻人济济一堂、十分热闹。其中，有一位音乐学院毕业的陈君，正儿八经是陈毅元帅的侄儿。此君颇有几分乃叔的儒将风度，每每外出交涉事宜，都全凭此君一副口才，便事半功倍，立马搞定。陈毅元帅说过：“国运昌，棋运亦昌；国运衰，棋运亦衰”。当此文革“盛世”，棋运焉能不昌。于是，陈君自告奋勇，担当围棋扫盲和普及重任，自掏腰包，费时费力买来围棋启蒙书籍和棋具，手把手地搞起了电影厂围棋大推广（日后，居然大见成效，我厂围棋队即是在北京电影界也战绩显赫、所向披靡，很是风光了一番）。
     　　那时，每到傍晚，众多棋迷便开始通宵达旦、整夜鏖战。时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赢时气焰嚣张、输时恼羞成怒，时有谩骂撕打之举。甚而至之，把对手祖宗八代、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丑事或“文革”中的老底都兜弄出来。
     我曾有一位棋友，文质彬彬、颇有身份。下起棋来，互有胜负。每当我胜，为免对方尴尬羞愧，我常常主动把盘面和掉，重新开始。对方不然，如若他胜，非把盘面保留，又比又划，得意非凡（我则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把棋和掉；假惺惺地表示大度）。直到把我这个败军之将、羞辱得无地自容方才罢休。我常为此气恼不已、咬牙切齿。但因棋艺太臭、总是输多赢少。
     　　后来发觉：也还是有能迅速提高棋艺的捷径。办法简单、立竿见影。这就是：每盘棋局与经济挂钩，输者孝敬对方一碗饺子、一份回锅肉。到后来发展到每盘输赢上百元人民币。据说，日本、韩国之所以称霸棋坛，就在于日韩棋手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棋局的胜负；根本就没有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说。要想全家人活得滋润潇洒，只有不择一切手段地赢棋，那几乎就是赌博。这和中国的人文精神是不相符合的。我亦是断断不会为提高棋艺而去赌博的；所以，我的棋，只能永远臭下去。棋虽臭，却因此而对人生有所了悟。
     　　世间存在一些有悖常理却堂而皇之的现象，令我常常困惑。画家年轻时，刻苦努力。常常“三更灯火五更鸡”。然而，在那思想禁锢、物质匮乏、人性泯灭的时代，连温饱生存都是奢望，何谈艺术；并且人微言轻，难以见容于画坛。几十年转瞬即逝，尝遍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运气好的，到老来功成名就、修成正果，位高权重、风光无限。这时候，画室宽敞明亮了，工具材料精致考究了，仰慕者呼啸出入。你看他：气宇轩昂、踌躇满志。其实生活已经消磨了他的艺术锐气，枯竭了他的创作活力，损耗了他的勃发朝气。于是乎只好做些画外的功夫；在形形色色的公众场合，在林林总总的报纸、电视、传媒上频频亮相；做一些伪证书，搞一些假拍卖；内依官僚、外靠奸商。即便胡乱涂鸦之作，亦可换回大把银子，满嘴胡言乱语、一派陈辞烂调，亦被尊为经典、贻误后学、流毒社会。这就是：当他需要时，他一无所有。当他什么都有了，他却什么都用不上了。
     　　放眼望去，这种现象在这个“官本位”盛世行的社会里触处皆是。困惑之余，连牢骚也不爱发了。只好醉心于围棋。多看几本棋谱、历经多少实践，冥冥中对围棋、艺术与人生竟有几分顿悟。从对棋具、棋友、棋镜、棋子、棋事、棋理、棋艺、棋情、棋趣、棋史、棋典……的推衍追究，而知晓谋篇布局、合纵连横、运筹帷幄、定式妙手、棋道棋理；进而登堂入室，居然看出了围棋与文化、与智慧、与艺术、与军事、与意志品质、与人格高下……深刻的联系。进而看出了：棋如人生、棋如世事，棋局充满形式美感、手谈中的种种计策谋略，棋理精微深奥、玄妙神奇，充满智慧，充满哲理。
     　　我惊叹于围棋本体与古代历法、星象、自然、哲学等认识论的惊人契合。《易经》认为：“棋子黑白，以法阴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出无穷变化。世道之盛衰、人事之沉浮，莫不寓焉。下围棋亦常常进入那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终有一天，我的困惑豁然开朗：围棋有那么深奥的道理、有那样的大智大美，而棋局的结果，其实就并不重要了。围棋的大智大美、变化万千、玄妙深奥充分表现在手谈的过程之中。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年轻时的奋斗固然艰辛，但充满希望，饱孕生命力张扬；那种境界，是崇高、悲壮的。到老来，固然物质丰厚、硕果累累；但却生命力萎钝，何尝不隐含一些凄凉。孰取孰舍、不言自明。由此，对“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禅理，我豁然了悟许多。
     　　以后，我开始那压抑、艰难的人生中探出身来，对人生采取了一种平和的、云淡风轻般的生活态度。

wdxx

二、围棋的内蕴，寻找艺术创作的真谛
     　　我一直认为，象棋是封建思想的产物，它充分维护着封建王权，践踏着人性。士、相守护官禁，士兵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棋子之间、身份地位、高低贵贱、作用待遇，一目了然，十分分明。而围棋则不然。它的每个棋子都是相同的、平等的、毫无高低贵贱之分的。尽管有的棋子可能是弃子，有的则能决定全局的生死存亡。
     　　围棋盘有19条纵、横线，交叉成361交叉点。加上4星位，与中国古代历法，一年356昼夜暗合。其方形的棋盘、圆形的棋子代表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念，其以黑、白棋子暗喻阴阳之道，围棋棋具还代表一年四季和12月份。
     　　围棋体现了一种人与自然的融合，体现出一种尊重人性、崇尚自由的人文思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它给每枚棋子提供了同样成功的机会，它也无情地淘汰失败者。
     　　我曾因不喜欢美术学院的个别教师，而想逃避所学的美术专业；也曾因出身的无奈，而憎恨那“官本位”的社会以及形形色色的吹喇叭、抬轿子之类的美术创作和展览。然而，围棋那种无拘无束、自由平等的思想，使我对美术创作有了新的思考，这就是：画我所喜欢之画，画我想画之画；按照自己的思维去独立地创作。后来，我的第一件成功的创作就是描写围棋的，它的名字叫做《竞技图》。如今，它永远陈列于瑞士洛桑“国际奥林匹克博物馆”。我以后的创作。大都采取了叙事性手法，题材亦是普通的社会事件。但我往往采取逆向思维的方式，力图达到入于情理之中而出于意料之外，见人所常见而思人所未思，道人之所常思而指人之所未明之境地。例如在创作《虎门销烟》时，我想我们与其鞭挞鸦片误国，不如去追问：如果祖国不是那样的风雨飘摇；如果没有广大国民的麻木不仁、漠不关心；如果没有庞大而堕落的鸦片消费群体基础；如果不是那摇摇欲坠的落后制度和腐败的官僚集团，还会发生那样的悲剧吗？而我创作的《性奴——慰安妇》，也不仅仅为索赔和控诉，更重要的是探索发生那些悲剧的原因和如何避免灾难的重演。我画《青年时代》，不仅仅是锦上添花式地歌颂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我还想思考和研究鲁迅先生所说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那种芸芸众生，处于国难当头时的蒙昧状态；以及时代精英们倍受心灵煎熬的悲壮场景。我画《白衣送行》、《公车上书》，我画对英雄豪侠的追慕，我画近人史上知识分子的思想裂变和震动……
     围棋的思想方法，
     围棋行云流水般的状态，
     围棋的自由精神使我认识了创作的真谛。
     　　创作不应当成为吹喇叭、抬轿子的工具，创作不应当沉湎于政治标语、口号式的轻薄与肤浅；创作应该是一种思考和自由的境界。
     　　创作给了我莫大的快乐，它使我忘记了现实社会生活的坎坷与艰辛。但是，往往人物画家在创作过程中，因备受自己的激情的折磨和煎熬，以致过多、过早地耗尽了自己的生命。以明清画家为例：像唐伯虎、任伯年、陈老莲、改琦等都只活菩萨50多岁，当代许多优秀的人物画家中，英年早逝者也不乏其人。于是，人物画家的创作便有了一层悲壮的色泽。真有几分佛教经变画中“割肉贸鸽”、“舍身饲虎”的故事意味。我觉得，唯有进入此等创作状态，才能体现自我，才能无愧此生。无拘无束地进入自由的创作状态，使我自己有一种使命感、一种悲壮的激情。

wdxx

三、围棋的境界：睿智而平淡的艺术和人生
     　　如果说人生的阶段好比下围棋，有最初的布局，也有中盘的搏杀，亦有最后的收官阶段。那么，正值盛年的我，已经走到了与命运搏杀的中盘。在这个阶段，我收获了几十册连环画，其中有获得全国银奖的《中国古典十大悲剧：汉宫秋》，还有发行量达几百万册的《猴拳》、《神雕侠侣》。我参与拍摄了几十部电影，可以说是当代中国电影发展的见证人。我的美术作品被录入多种典籍，其中获得国家级大展，金、银、铜奖六次；至今我仍在孜孜不倦地耕耘着、收获着。然而，当我下棋进入到那种云流水、天人合一般的境界时，我忽然感悟到：成绩仅仅是一种表象，是一种相对的存在。艺术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时尚的东西总是眩人眼目而一闪即过，而存在于人类记忆里的东西，才是无限隽永而回味悠长。
     　　在当代人们对典文化的饥渴状态下，人们的精神家园已经荒芜，因而生发出许多怀旧和回归，人们蓦然发现：那些矫揉造作的作品和伪贵族的心态，是那样使人厌倦和憎恶。
     　　人生的幸福何尝不是成功后的宁静与平和。当我坐在自己的阳台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静静地品味。这种坦然、这种对生活的无畏，这种快意是不言而喻的。如烟的往事，已随风飘过。此时此刻，我眼前却浮现出一位生活与艺术的智者、一位美术界的前辈颜文梁先生的面影。
     　　那是“文革”中的1974年，在上海、在青岛海滨，我与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的画友陈君一起画画、一起拍摄影片《第二个春天》。其间，我认识了许多优秀的电影艺术家：谢晋、于洋、高博、康泰……也结识了许多杰出的画家：陈逸飞、沈嘉蔚……但惟独颜先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我记得那是夏日里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上海淮海西路的新康花园中一处法国梧桐掩映的优雅、安静的古典西洋式的院落前，陈君和我敲响了院门。开门的是年过八旬的颜文梁老先生。面对和颜悦色的颜先生，寒暄几句，我就直奔主题：想看先生的画。面对我这个陌生的后生晚辈的唐突要求，颜先生十分爽快，决不让我们帮手，而是一个人颤巍巍、笑吟吟地把一幅装着镜框、份量不轻的画作，不厌其烦地、如数家珍般地从藏画室搬出来，在院子里寻找最佳位置和合适的光线一一摆好让我们欣赏。于是整个院子，琳琅满目，像一个特殊的美术展览厅。画作大多是颜先生当年旅欧期间在法国、意大利的写生习作，还有他著名的《厨房》、《窗》和《静物》，画幅不大，但十分考究和精致。这是一些我当时从来没有机会见过的，与美术学院那一套“苏派”教学体系相去甚远的画作。在那个文化贫瘠、艺术荒芜的年代，它似乎给我打开了一扇通风透气的窗户。然而，使我倍感惊讶的却是其时其刻院内院外的那种强烈反差。时值“文革”乱世，到处都是躁动喧嚣、危机四伏，人们一个个心烦气躁、热血沸腾。然而，在颜先生的院子里，呈现的却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宁静、优雅、充满诗情画意。于是，颜先生那颤巍巍、笑吟吟的前辈神态，那平和而真诚的长者风范就深深的印入了脑海里；使我蓦然记起一幅对联的意蕴：“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际云卷云舒”。试想在那个大革文化命的的疯狂年代，连国家主席尚且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况一画家乎？我想颜先生遭受的磨难是深重的。然而颜先生却清贞自为、绝不自欺地采取闲庭信步的方式，泰然自若地面对着世间人事的一切苦难。他依然醉心于自己所热爱的艺术，以80多岁的高龄去写生、去创造，这是怎样一个人生和艺术的奇迹？这需要何等的境界和智慧？
     　　我常常抚笔思索：一个人无论资质多少驽纯，只要他不失去自尊、自信和自我，它就是幸福的。我想这恐怕就是人生的另一番气象，绘画的另一番境界。于是，我的作品也逐渐选择了另一种题材和主题，并希望通过一些屏风仕女、奕棋长者、风尘豪侠、行吟高士，使自己的境界进入山水与古意之间。通过属于仕女、高士的那份深沉、静穆与高雅，传达高山流水般的天籁之音，让人思索，让人感悟，让人返回到那迷失已久的精神家园。
     　　《易经》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围棋如此，艺术如此，人生亦如此！

细雨如丝

可惜我从小学习围棋，后来放弃了，到现在也忘的差不错了 ！

无常

不会玩

快乐东西

俺也不会玩围棋

zidon

呵呵，真是来论坛可以学到越来越多的好东西了。

wdxx

围棋是“易学难精”。做为休闲好说，真要下好，要有天赋

lingding

谁会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