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画论: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
卷三
花卉总论
草木之花甚繁,无一不可以入画图,而传于笔墨。而其中分 形别类,有树本、草本、藤本之不同,当穷究物理,而参用笔法、墨法,写工、写意,各臻其妙。故写花草不徒写其娇艳,要写其气骨。骨法用笔,笔气在墨。然练 墨用笔,往往流入粗豪,又失花之情态,殊少文雅。如专用颜色而不用墨,古人有没骨法,今人喜其秀丽,每多学之。但没骨法虽得像生体态,而无笔无墨,究竟宜 于女史描摹,不当出在士夫手段。必要色墨并用,工意兼全,炼笔毋失花情,写生善用墨气,如是乃写花卉上乘之法。
画花卉之法,有花、叶、枝、干俱用幼细双勾,为工笔者。有花用色染,叶用墨点,写其形影似不似之间,为意笔者。有花、叶用意笔,双勾为逸笔者;有花叶用色分浓淡,背面工致,描摹为没骨者。古人立法,皆有至理,而高下优劣之间,取舍存乎其人。但工怕匠,意防野,逸笔则忌板实,没骨则愁稚弱,即山水所谓细幼求力,僻涩求才是也。更宜于人物论中参之。
述古
画花卉全以得势为主,枝得势,虽萦纡高下,气脉仍是贯 串;花得势,虽参差向背不同,各自条畅,不去常理;叶得势,虽疏密交错而不紊乱。何则?以其理然也。著色像其形采,渲染得其神气,气又在乎理势之中,至点 缀蜂蝶草虫,寻艳采香,缘枝坠叶,亦想其形势之可安,或宜隐藏,或宜显露,各得其宜,不似赘瘤,则全势得矣。至于叶分浓淡,要与花相掩映;花分向背,要与 枝相连络;枝分偃仰,要与根相接应。若全图章法,不用意构思,一味填塞,是老僧补衲手段,焉能得其神妙哉!故贵在取势,合而观之,则一气呵成,深加细玩,复神理凑合,乃为高手。然取势之法又甚活泼,不可拘执,必须上求古法。古法未尽,则求之花木真形,其真形宜于临风承露、带雨迎曦时观之,更觉姿态横生,愈 于常格也。青在堂。
论树本
梅报早春,独占花魁,得阳气之先者,小阳春后,至腊月开 花。写法多墨梅,先从干起,枝交女字,曲如龙,劲如铁,长如箭,短如戟;花开五瓣,须圆,太圆则板,尖则类桃,长则如杏;贵含不贵放,宜稀不宜繁,聚散疏 密,正侧阴阳,丁香点蕊,须从蒂生,此是诀也。有白萼、红萼、绿萼,或不用墨圈,全用粉胭脂水绿点瓣加须;或先用墨圈,后加色染,各有写法。古人著论甚 多,其要不外是耳。
蜡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花香又相近,其色黄似密 蜡,故名蜡梅。有三种,花小香淡者名狗蝇梅,花疏开时含口者名磬口梅,花密而香、浓色深黄如紫檀者,名檀香梅。写法亦与梅同。但梅叶脱花开,蜡梅花留宿 叶;梅花瓣圆,蜡梅瓣稍尖,宜以藤黄入粉点染。而大小疏密、深淡含开,则随意之所到,欲写某种,以消息画之。
桃正月春花,有数种:一曰夭桃,花开五瓣,其色稍淡,花 后结子。一曰绯桃,花放数层,其色略深。一曰夹竹桃,花色与绯桃同,而叶则长厚如竹,五月开花,与天绯异。写桃枝似梅而软,花如梅而尖。梅花不见叶,桃则 花叶并发,此为分别。写桃多用脂粉没骨,取其娇也,或双勾,或水墨浑成者有之,叶皆嫩薳,细刺红筋,蕊丁如椒,点藏薳桠。夹竹桃则花叶并茂,绿中点红,正 是桃花夹竹。
红棉又曰木棉,二月花开,红焰如火,南方离明之象,故北地无之。写红棉要得其气势参天,虽一枝一朵,亦无随奁附髻之态。古干若梅,横纹若桐,花瓣长厚,点须墨浓,蕊含紫黑,蕊破吐红,此诀也。用墨劲笔双勾,或全硃,写没骨亦可,用笔要壮,不可以细幼描画。
玉兰、木笔、辛夷,皆同一类,冬蕊春花,九瓣,白色为玉兰,淡紫为辛夷,淡黄为木笔。高者盈丈,一枝一蕊,尖长黄苞有毛,写法用意,花工笔亦可。因树虽高,花仍娇薄似木棉,雄壮气势,非细致能摹也。
紫荆春花,花后生叶,花小紫粒,蕊瓣难分,成簇成团,发无定处,或枝、或干、或树头皆有之,俨如杨桃花。其色娇紫,花多灿烂可爱。先写枝,后用紫入粉点花,再用深紫于花枝交接处,隐约中少加蒂梗为妥。
石榴有数种,结子与不结子,大叶与细叶不同。夏月开花,有单瓣,有千层,要之画石榴花宜朱萼千层,用硃,入洋红,点没骨法。其中碎瓣乱英难以双勾,勾必板实。叶绿加墨,攒聚成球。焦墨刺筋,蕊长中折,若倒葫芦。
佛桑花有红、白、黄、紫四色,枝干皆直生,高数尺,枝叶如桑,故名佛桑。长条直上,一叶一蕊,多若串珠,一树枝蕊百朵,朝开暮落,自五月始花,中秋乃歇。画之必夹别花配衬,乃能成章,因枝直少情趣交搭故也。
紫微七月花,虽五瓣,多挛缩,不可双勾,宜以紫色入粉调匀。颤笔点花,须会挛缩之意,然后从心刺须点英,以聚朵成球。蕊多颗粒,圆小如椒,叶生对门,枝干古错。
木芙蓉九月始花,一枝数蕊,逐日渐开,随时变色。早净白,午桃红,晚深红,二日更红。瓣中有筋如莲,故又名木莲。而丛英堆萼,亦似牡丹,似芍药,干叶如桐,但叶有五尖,无四缺,枝高而柔,干老犹绿。
桂与木樨同类别种,而桂亦有多种。概其名则有三。枝干皆 直,皮纹皆皴。一曰牡桂,叶长尺许,如楷杷叶,边有锯齿,表里生毛。一名菌桂,叶似柿叶,中有纵纹三道,光净无毛,与牡桂异,牡菌皆白花黄蕊,四月开,五 月结子,生交趾、桂林山谷中,树高数丈,采其皮,即药名肉桂,此二种不入画谱。一曰岩桂,比牡菌树小嫩,叶长瘦有齿,老叶短肥,光厚无齿,如桅子叶,又如 茶叶,因丛生岩岭间,谓之岩桂。今园林中多移接种之,俗呼为木樨者是也。其花白者名银桂,黄者名金桂,红者名丹桂。有秋花者,春花者,四季花者,逐月花 者。画多岩桂,写法先写枝叶,随用粉点白花,微入藤黄,点黄入硃标,点红花于叶后,再加衬叶,如是乃无偏向,花在中间也。
山茶冬开,花深红如朱丹,正面如木棉,须英亦黑点,叶后 有棱,两头尖,腰阔如茶,蕊绿而黄,形若梅子。茶有数种,宝珠茶其花族如珠,石榴茶其中层叠碎花,踯躅茶其花如杜鹃花,宫粉茶其花皆粉红色。又有一捻红、千叶红、千叶白、千叶黄,更有外国来种曰洋茶,其名不可胜数,而入画者写五瓣山茶为正派。
论草本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正、二月开花,红、黄、紫、白、黑 五色之中,又有深浅之别,而种类名目甚多。其瓣萼千层,花样无所不有,鲜艳可爱,江南最盛。丛生,老干高数尺,逢春新枝与叶已并发,叶茎上三歧五叶,画法 双勾、没骨、工、意皆宜。即全用水墨,一枝半朵,亦不失富贵气象,乃为善画牡丹者,不徒多买胭脂而已。
芍药犹绰约,美好貌,花瓣与牡丹大同小异,亦有数色,种类不一。生成多同牡丹者,但画宜分别之。牡丹花瓣圆短而密,芍药尖长而疏;牡丹叶肥厚,芍药叶瘦薄;牡丹有老干,芍药宿根在土,逐年萌芽。以此辨之,必明乎此,庶胸中有成,笔下无混。
酴醿,原是酒名,取其芬可渍酒,故名。花有黄、红、白三色,茎叶皆刺,一颖三叶,如品字形,或五叶有之。叶边有齿,面绿背翠,蕊尖长,蒂如葫。
玫瑰、月季、蔷微,皆同一类,生则有春夏四时,开不同时;瓣厚薄,香不香,色浅深,叶大小,枝长短,花稀密之别。而画实同一法,不过略分大小,三叶五叶耳。一名七姊妹者,一枝七朵,其花小于诸种,而七朵中又有浓淡红白不齐,此亦当辨。
葵有蜀葵、吴葵、鸭脚葵,各种不一,而入画者多写鸭脚葵,即秋葵也。因其叶开五尖,形如鸭脚,故名。五六月开,花大如碗,六瓣,淡黄丹心,朝夕倾阳,故写宜侧面。
萱花一名忘尤,又名宜男,人多画以贺喜,取其名意也。叶长四垂,苞生直茎,无附枝,繁蕊攒连,蕊长,开六瓣。有春花、夏花、秋花、冬花者,色有黄、白、红、紫,但画以黄为正,不可混用杂色也。
玉簪有两种。一叶肥如菜,一叶长如萱。叶肥者花亦肥,茎大而短。叶长者花亦长,茎小而高。夏月中抽一茎直上,结蕊成球,蕊长如簪,色白如玉,故名玉簪。肥叶花小,一茎数朵。长叶花多,一茎数十朵。肥瓣稍圆,长瓣略尖,皆开六出。茎上有小叶,与水仙之叶有别也。
兰种甚多,不一其名,总而言之,赤茎者花黄紫筋,中心瓣 细紫点;青茎者花红筋,中心瓣红点;白茎白花,心无杂色,故名素心。即素心亦多种类,花矜贵,茎幼,叶软。叶长者花亦长,朵亦多;叶短者花亦短,朵亦少,自然之理。青茎叶劲,赤茎叶粗,更劲而直。画兰多用浓墨写叶,淡墨写花。写叶落笔先知钉头、鼠尾、螳肚之法,后明交凤眼、破象眼之诀。叶交勿叠重,花多勿 比联,此画兰之法已尽。或双钩、没骨,随人嗜好用之。
菊种千百其名,而画其要者,蟹爪千瓣,野菊有心无心,数 种而已。瓣有尖圆长短,稀密肥瘦不同。叶亦随花头而各异,用色随幅配置,不外红黄白紫,浓淡浅深。如写成林,则相间分别,花瓣平开如镜者则有心,四面高堆 攒起者则无心。瓣由蒂出,蒂与枝连,叶分五歧四缺,必须反正卷折,庶免雷同印板之弊。花下之叶色深润,根下之叶色焦苍,写菊须知有凌霜傲霜之意,故枝茎多 劲直,与众卉殊。
水仙生宜於水,其花莹白可爱,有飘飘欲仙之意。头根似蒜,外包赤皮,叶如萱草。但萱草叶软薄四垂,水仙叶健直上。本身叶交加,叶中抽一茎,苞含数蕊,花开六瓣,淡白卷皱,心黄如杯,故有金盏银盘之名。写法多用双钩,但世人每写五瓣,误如梅花,未免习而不察。
论藤本
凌霄原在山谷野生,今处处园林皆种之,蔓藤而上,依棚作荫,一枝数叶,尖长有齿;深青色,自夏至秋开花,一枝十余朵;蕊长,而开五瓣,赭黄中有细点,写法即以意图之。
紫藤一枝数叶,对节而生,花开紫色,心黄,三瓣平,两瓣竖,形似太保紫金冠,一茎数十蕊,次第盛开成球,灿烂可爱。画用胭脂入靛加粉,先点成花团,后以黄粉点花心,又从花罅写茎点蒂,串连不断,方得乱球中朵朵分明也。
牵牛蔓绕篱墙间,其叶青,有三尖角。七月生,花长似军中鼓角,近蒂色白微红,花头深紫碧翠。画用石青加脂,乃得生气。
金银花蔓藤微紫,对节生叶,叶如薜萝,而青濇,有毛。三四月开花,蕊长寸许,一蒂两花,一花二瓣,一大一小,如半边状。须长似蝶,初开色白,二日变黄,三四日深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为金银花。画用白粉再入藤黄,相间点缀颇有别致。
吉祥草,茎青长数尺,叶如松针而软,花蕊皆朱红,长半寸,瓣略见破,不甚开放。虽画此无甚作法,然写于牡丹、翠竹之间,金瓶、如意之侧,取平安富贵、如意吉祥,亦得美名也。
天冬草细藤青葱,幼叶针长,形如水茜,花白小粒。虽枝叶不能自立,然画玲珑奇石,缠绕其间,甚有雅趣,亦画中不可少。
- 上一篇:清代画论:松年《颐园论画》
- 下一篇:清代画论:华琳《南宗抉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