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诞生100周年:改变艺术史的达达精神是什么
汉娜·霍克1919年创作的作品《用达达餐刀切除德国最后的魏玛啤酒肚文化纪元》
“如何实现永恒的幸福?你只需要念:达达。”这就是于1916年宣布的达达主义,它以完全崭新的视角去观看艺术,观看日常。但最重要的达达遗产,是观念,而非具体的物件。在达达诞生100周年之际,相关纪念活动也在全世界此起彼伏地展开。热闹喧哗的纪念活动之余,艺术工作者也在反思,真正达达精神之所在。
“如何实现永恒的幸福?你只需要念:达达。”诗人、音乐家和戏剧制作人雨果·巴尔在1916年的夏天宣布。彼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在欧洲各地蔓延,瑞士作为中立国,成为作家和艺术家的避风港。达达(Dada)诞生于苏黎世的伏尔泰酒馆,其创立源于艺术家的反战情绪,面对周遭的血腥和杀戮,艺术家以满腔的创作热情予以回击。
“出于对1914年世界战争无谓杀戮的厌恶,我们在苏黎世献身于艺术。当枪声在远方发出持续而低沉的隆隆声,我们竭尽全力唱歌、绘画、拼图、写诗。我们在寻求一种基于基本原则的艺术来治疗时代的疯狂,寻找一种可以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恢复平衡的事物的新秩序。”达达运动的重要成员让·阿尔普后来回忆道。
战争结束之后,参与达达运动的艺术家大都回到了自己的祖国,也将达达的种子散布到世界各处。虽然达达运动历时短暂,但是其影响深远。其颠覆性的形式,在之后很多艺术创作中都有所体现,超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波普艺术、激浪派……均被视为达达的精神后续。在一些艺术理论家眼中,达达被视为后现代艺术的先声。
在达达诞生100周年之际,相关纪念活动也在全世界此起彼伏地展开。热闹喧哗的纪念活动之余,艺术工作者也在反思,真正达达精神之所在。
回到伏尔泰酒馆
一个世纪之前,欧洲大陆正见证一场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全面战争。1916年,在法国北方的索姆河流域,发生了持续150天的激战,英法联军和德军双方总共伤亡130万人。与此同时,在瑞士苏黎世一个叫做伏尔泰的酒馆,一群流亡的和平主义者开始了歌舞演出。他们穿着古怪的服装,在鼓架上敲出阴沉的声音,吼叫着不知所云的诗歌,展示偶然发生的艺术。这就是“达达”的诞生。
事情可以追溯到1915年,德国诗人雨果·巴尔和女友艾米·亨宁斯来到苏黎世,他们说服“农庄”酒馆艾福莱先生出借场地开办一个新的酒馆,与法国启蒙运动旗手同名——叫作伏尔泰。他们向艾福莱先生保证,搞一个文学性的酒馆,一定能卖出更多啤酒、香肠和面包。伏尔泰酒馆的设计源自巴尔在慕尼黑和柏林的经历,酒馆里设有一个舞台和一架钢琴,亨宁斯唱歌,巴尔伴奏,酒馆于1916年2月5日正式开张营业。
“场地挤满了人,很多人找不到位置。”巴尔在日记里记录了开幕当晚的盛况,“晚上六点左右,当我们还忙着敲敲打打,画未来派的海报时,出现了四张东方脸孔矮矮的人,不时低头沉默着。他们自我介绍:艺术家马歇尔·杨科、诗人特里斯坦·查拉……晚上,查拉以古老而还算引人的风格,朗诵他随手从衣袋里抓出的东西。”巴尔的酒馆一夜之间风靡苏黎世,自此成为艺术家和作家的汇聚之地。
伏尔泰酒馆经常举办各类主题展览,每当夜幕降临,舞蹈、音乐和语言类节目轮番上演。艺术家时常会探索一些崭新的表演形式,而演出也常常会发展为一场场喧闹的事件。当周遭的文明世界在战火纷飞中土崩瓦解,舞台表演也发展出一种混乱、粗暴而残酷的风格。观众经常对演员嗤之以鼻,演员则回报以更加刺耳的噪音,有时候,舞台上下甚至会爆发一场混战。
“出于对1914年世界战争无谓杀戮的厌恶,我们在苏黎世献身于艺术。当枪声在远方发出持续而低沉的隆隆声,我们竭尽全力唱歌、绘画、拼图、写诗。我们在寻求一种基于基本原则的艺术来治疗时代的疯狂,寻找一种可以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恢复平衡的事物的新秩序。”诗人及艺术家汉斯/让·阿尔普回忆道,他的名字有时候是汉斯,有时候是让,他出生于法国和德国的边境地带阿尔萨斯,在一战的时候——1916年7月,雨果·巴尔发表了第一个《达达宣言》:“一行诗是一个摆脱所有污秽(观念)的机会,(它们沾附着受诅咒的语言)像股票经纪人的手,被金币磨得光滑的手把它放置在那里。我需要自身结束,自身开始的词语。达达是词语的心。”
关于“达达”这个词从何而来,历来有不同说法,德国实验电影制作人汉斯·李希特后来回忆说,他经常听到两个罗马尼亚人(查拉和扬科)说“达,达”,表示“是,是”的意思。因此他私下断定,把整个运动起名为“达达”是借自斯拉夫语,表示对生命的喜悦和肯定:“没有一个字,可以把当时艺术家在死海的生命孤岛里重新创造出新的精神自由的乐观情绪表达出来,除了不断重复这个有力的音:达达。”
达达在罗马尼亚语里表示是、是,在法文里是木马的意思,在德文里,它听起来有一点痴呆,又使人联想到婴儿车里新生喜悦的声音……达达这个词语如此简单,就像是婴儿口里发出的第一个声响,在不同的语言中都能找到对应。在意大利的某些地方,骰子和母亲都叫做达达;在某些部落中,达达指的是圣牛的尾巴;在中文里,达达会让人联想到马蹄声,在一些方言里,它可能指爸爸或者爷爷。
“字就这样诞生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运动创始人之一查拉表示。尽管“达达”或许是参与者的随性发挥,但它确实像是一个凸显世界流动性的世界语,这些民族国家之间暴力战争的流亡者,找到了一种自己的语言,而它将冲破这片孤岛的隔绝,成为遍布全球的网络。
1916年7月14日,艺术家们举办了第一场达达之夜,有音乐、舞蹈、理论、宣言、诗歌、绘画,以及各种扮装表演,阿尔普、巴尔、亨宁斯、查拉、杨科,以及作曲家汉斯·豪瑟、理查德·许尔森贝克参与了演出。巴尔朗诵了他的第一首抽象诗“O Gadji Beri Bimba”。起初,面对从表演者口中吐出的不知所云的声音,观众不知作何反应,直到他们发现整个晚上都是这样的新诗,于是一场骚乱在所难免。“以这种新诗,我们要摒弃被报章杂志糟蹋了的语言。我们必须回到字的炼金术里,并且信赖字的炼金术,如此才能保持诗的神圣领域。”
总体而言,达达是一场反对运动。这群被历史和命运驱赶在一起的艺术家和诗人宣布对现代社会进行全面攻击。在他们看来,这个社会因为民族主义政治、压制性的社会价值观、对于理性和逻辑的过分依赖,而变得退化腐朽。人们一贯尊崇的文明世界,对于肆虐欧洲大陆的全面战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丧失了对于自身文化的信念。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应该被摧毁。我们希望抹除一切重新开始。在伏尔泰酒馆,我们开始挑战常识、舆论、教育、机构、博物馆,总之,所有的现行秩序。”马歇尔·杨科回忆道。
这是来自新艺术家的反抗。他们不再画一些象征性、幻象性的东西,而是直接拿起石头、木板、铁来工作。达达运动承袭了战前未来派运动的元素,年轻奔腾的热血、直接向大众挑战,以及用文学、宣言和视觉的方式呈现,都是未来主义的产物。未来主义早就开始拆解字句,将文字垂直、水平、对角地排列,在噪音诗里将字和音混合在一起。
“我们把未来派不留半点残渣地吞下去。在消化过程里,又一点一滴地把吞下去的吐出来。”李希特坦言。如果要说未来主义和达达主义的根本区别,那就是未来主义有固定格式,参与者的才智不同,因此有些人创作出艺术品,有些人只是依样画葫芦。达达不仅没有格式,它根本就是反格式的,达达的格式就是不要格式。
1918年,查拉发表了第二部《达达宣言》:“达达,意思是无。”
伟大的一刻
“我不喜欢骠骑兵这些死人头,也不喜欢炮台用女人的名字,当伟大的一刻终于到临,我也早已失去踪影。”
作为伏尔泰酒馆的创立者,达达运动的始创者之一,雨果·巴尔和达达的缘分仅维持了2年。1918年,一战结束后,巴尔在瑞士一个小地方过起了贫穷而虔信的生活,直到1927年因癌症去世,享年41岁。在巴尔去世之后,他的太太艾米·亨宁斯将其生前日记付诸出版,名为《逃避时代》。
战争结束之后,苏黎世达达的参与者纷纷回到各自国家,也将达达的精神带到各处。从苏黎世开始,达达运动波及西欧大部分地区。
1918年,因为理查德·许尔森贝克的缘故,达达延伸到柏林。此时德国尝到了战败的苦果,正饱受战争赔偿的压力。受到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影响,德国也处在社会革命的边缘。因此,德国达达具有很强烈的政治气息。
“任何事物都已奔溃,新的事物必须从碎片中诞生。”汉诺威的达达艺术家库尔特·舒维特表示,他将废物拼贴在一起,创作出抽象、半抽象的作品。在科隆,马克思·恩斯特创造了一系列本质上无关政治但又荒诞不经的梦幻般的拼贴作品。柏林艺术家哈纳·赫希利用杂志和报纸的文字图像,制作拼贴画和照片蒙太奇,作品中暗含对于魏玛政府的批评。
德国的达达主义者在艺术和政治边缘徘徊,这种倾向在1920年的国际达达博览会达到高潮,一位德国官员被贴上了猪的面孔。也因为这次博览会,德国达达寿终正寝,此后一些艺术家依然活跃在共产主义报刊上。
相对而言,法国达达更加复杂,因为其成员和领袖经常变换。在巴黎,杜尚随手给蒙娜丽莎画了一撇小胡子,并将之取名为《LHOOQ》,如果用法语念出这些字母,大概可以念作:“她有个热屁股”。杜尚的挑衅是给法国传统艺术的一记重拳,也引起巴黎年轻诗人和艺术家的关注。杜尚、皮卡比亚、查拉等达达先行者先后造访法国,而在巴黎,执掌大旗的是安德烈·布勒东(Andre Breton),他策划了一系列公然挑衅活动。
1920年,布勒东大声朗诵了皮卡比亚的《食人者宣言》: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在屁股上涂鸦,像一群严肃的傻瓜……你们这些严肃的人,闻起来比牛粪还糟。至于达达,它闻起来什么都不是,它是虚无,虚无,虚无。
在这次活动上,皮卡比亚展示了一幅油画,画面上是一个毛绒猴,它的周围写着:塞尚的肖像、雷诺阿的肖像、伦勃朗的肖像……
和苏黎世达达几乎同一时期,达达在大洋彼岸的纽约孕育而生。两个旅居美国的法国人马歇尔·杜尚和弗朗西斯·皮卡比亚是纽约达达的代表人物。
对于杜尚和皮卡比亚来说,他们都对传统的艺术怀有某种程度上的愤世嫉俗,人文主义者的华丽词藻维护着有关心灵和浪漫爱情的信念,他们认为这不过是社会的自我欺骗,因而对于美丽而缺乏智慧的艺术作品怀有厌恶情绪。
《泉》是杜尚最为激进的作品,他把一个小便池翻转过来,署名 “R。Mutt”送去参加艺术展览,那是1917年。杜尚称此类作品为现成品,日常物品,换一个背景,就能被当作艺术。杜尚另一件著名的现成品自行车轮而今正在上海展览中心的“蓬皮杜大展”上展出。
而今,我们视杜尚为达达运动最著名的艺术家,这也部分源于20世纪以来当代艺术在美国的发展。不过,在20世纪20年代早期之前,“达达”这一名称在纽约几乎无人使用,因此,杜尚和皮卡比亚在1917年之前的活动也被称为“原始达达”
达达几乎是第一个国际性的艺术家网络,与其说这一松散的网络拥有统一风格,不如说他们共享这一观念:基于非理性、偶然、直觉、荒谬和幽默的想法,通过创作改变艺术和社会。
“而今有一种趋势,将达达视为杜尚的别称。2005年至2006年,从美国国家美术馆,到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达达的大型回顾展。让世人对于达达有了更多了解。”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策展人安·乌木兰表示,“论及今日达达的精神遗产,我们会想到现成品,没错,但不仅限于此。它当然也包括抽象、偶发、拼贴、照片蒙太奇,或者表演、声音诗、媒体恶作剧。达达可以视为第一个全球艺术网络。关于打破边界的想法,无论是艺术领域,还是地理、政治领域,非常重要、深刻和相关,即使是21世纪的今日依然如此。”
1924年,达达运动开始退潮。尽管这是一个短暂的运动,却给后世留下了丰富的遗产。达达主义者在彼时的活动表达了世界大战所带来的人类心灵激荡,而这股颠覆性的力量也将在接下来一个世纪产生持久而深远的波动。
达达所强调的无意识、怪诞紧接着转变为超现实主义。噪音艺术在激浪派手中发展得炉火纯青,而幽默,更是激浪派与达达共享的创作利器。达达主义者运用现代社会的大量符号,将日常生活的物件融入艺术创作——这一实践比后来安迪·沃霍尔及波普主义早了数十年。达达信念的核心——传统审美并非生活的升华,现成品、照相、拼贴、表演,才更接近现实生活的真相。达达主义者针对所谓高度文明中的谎言和虚无发出有力攻击,对于后世而言,依然是一面直抵真相的明镜。
不过是游戏
伏尔泰酒馆位于苏黎世老城尼德道尔夫区镜子胡同1号,其所属区域是当地传统的消费和娱乐区域,而今也是造访苏黎世游客的必经之处。
实际上,伏尔泰酒馆所在的老屋,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各国艺术家纷纷返乡之后,便在20世纪余下的时间长期处于空置状态。直到2002年,一组自封的新达达主义艺术家“占领”了这里,作为达达的复兴基地。他们举办了持续3个月的表演、派对、诗歌朗诵、电影放映活动,甚至将酒馆内外装修一新。据悉,当时苏黎世有数千人参与到这场前卫的狂欢中,直至2002年4月,警察介入清场。此后,经过议会辩论,商定苏黎世市政府提供资金补贴,让伏尔泰酒馆重新开放营业。
伏尔泰酒馆重启之后,一系列实验性表演活动渐次展开,重新成为达达主义者及其仰慕者的精神据点。
2016年2月开始,伏尔泰酒馆举办了连续165天的“盛宴”,每一天都会献给一位达达主义者。与此同时,苏黎世达达100周年网站上,罗列着数百项纪念活动。而在全球各地的纪念性活动,更是此起彼伏地渐次展开。
瑞士国家博物馆举办展览“全世界的达达”,阐释达达的国际化及其对后世的影响。苏黎世美术馆和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巡回展览,呈现特里斯坦·查拉在1921年收集到的达达主义者文献作品“全球达达”,以及弗朗西斯·皮卡比亚的作品回顾。此外,苏黎世莱特博格博物馆举办展览“达达非洲”,展现达达和非洲文化的关系。以色列特拉维夫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文字炼金术”,考察达达的文字实验和中世纪神秘主义的关系。美国旧金山公共图书馆也在全年举办一系列活动,包括展览、讲座、演出等。
苏黎世达达100周年纪念活动策展人居里·斯坦纳表示:“达达不是一个商标,可以挂在某件物品上,就代表这件物品拥有达达内涵了。很多东西都是无需标明的达达。在瑞士国家博物馆的展览‘全世界的达达’中,达达的谱系经由情境主义者一直书写到朋克。但是之后的历史变得更为复杂。他们被称为后达达、新达达,还有激浪派。达达是千变万化的。”
在达达的所有后继者中,朋克摇滚是与其脉络相连的孙辈,在1989年出版的《唇印:20世纪的秘密历史》中,评论人格雷尔·马库斯称朋克摇滚是1916年达达精神的复活,他从性手枪乐队的《天佑女王》,回溯及雨果·巴尔在伏尔泰酒馆不知所云的诵诗。
而今,这些反体制、反文化的运动都已经成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被吸纳入建制之中。今年,在苏黎世政府大肆庆祝达达100周年的同时,伦敦也正为朋克摇滚40周年举办“朋克伦敦”计划。
在盛大而奢靡的周年庆典之余,我们听说“朋克教父”马尔科姆·麦克拉伦与“西太后”薇薇安·韦斯特伍德的儿子乔·柯雷(Joe Corre)在11月底一把火烧毁了价值500万英镑的朋克文物,抗议朋克沦落为“他妈的博物馆贡品”。
“我也希望自己有大量达达艺术收藏,这样我也可以将之付诸一炬。”英国《卫报》艺评人乔纳森·琼斯如是赞叹道。
“当一百年前那场微小而辉煌的反战抗议运动,而今演变为广受认同、遍布资本的艺术符号。达达事实上已经成为观念的僵尸。”乔纳森·琼斯感叹。
达达的诞生地——苏黎世,而今拥有世界上最成功的商业画廊之一豪瑟沃斯,乘此时机,它也正在举办展览,展品均为在市场上广受欢迎的达达主义作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苏黎世城,何尝不是乘达达100周年之际,将自身塑造成了延续一年的达达朝圣主题公园。而整个艺术界,虽然不再是达达所嘲讽的那般传统模样,却依然是世界上最富有者的娱乐场。今天的达达艺术在画廊中出售,那都是数百万美元的大生意。无论是达达,还是朋克,已经被驯服,被贬低,被盗用。每一个艺术博览会,每一个双年展,都愿意将自身包装成达达的展台。
曾经,杜尚的《泉》,是针对道貌岸然的文明世界的一针绝妙讽刺。而今,“颠覆”已成为艺术的惯用套路,逐渐的,人们不再期待艺术提供审美的享受,而期待着惊讶,乃至惊吓。宫廷小丑总是说出真相,口中吐出无意义之词,打破了惯性的思维。而今的艺术界似乎充斥着小丑。毛里奇奥·卡特兰在古根海姆博物馆卫生间安置了一个纯金马桶,被视为向杜尚致敬之作。而在这两件作品之间,1961年,意大利艺术家曼佐尼封在罐子里的大便比黄金更昂贵。
唯一的不同是,杜尚的送展作品当时未被接受,而今,杜尚《泉》的多件复制品被全球最伟大的博物馆收藏,曼佐尼的大便罐子在2000年之后多次以超过10万欧元的价格成交,而卡特兰的马桶直接由资本继续买单,被制度所接纳。
当代艺术的反叛性被顺理成章地接纳,而所谓颠覆似乎也成了浮华的虚饰。皮卡比亚在写下这句话时候或许也意有所指:“艺术是白痴的药丸。”
尽管时代的风潮早已一去不复返,达达的原始精神——通过幽默探索黑暗,在废墟中建立新生,于浮华中释出利剑,以艺术应对社会,以观念凌驾物质——依然是艺术工作者内心潜藏的指路灯,映照着理想和现实的关系。
“让我感到特别震撼的,是达达令人难以置信的创作自由,”卡德尔·阿提亚是成功的法国艺术家,曾经获得法国杜尚奖,在他看来,“即使达达艺术家的创作在很多人看来是胡言乱语,但这不是瞎扯淡,这是一种‘非知识’。而今,我们似乎又回归保守。艺术作品都必须适应市场和体制的框架。当代艺术家要像当年的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者那样自由创作变得越来越难。我相信,正如达达一样,有必要打破这个市场和体制在人的头脑中所设置的规则和限制。”
“领导这样庞大一个艺术机构,我必须时刻保持达达的精神,因为达达是关于反抗,你如何去拒绝,当你参与艺术,你同样需要学会拒绝。”蓬皮杜艺术中心馆长贝纳·博利丹表示,“我属于这样一代人,他们认为艺术就意味着反抗,不一定需要是产生一件物质的作品。达达诞生于战争期间,它力图与荒谬的世界进行战斗。如果你观察一下而今‘正在发生’的世界,我们更应当牢记达达的精神。现成品并非一样具体物件,只是一种工具。解释现代主义的根基不能脱离诗歌的精神,达达也与诗歌相关,因为其创始人也是诗人,查拉、胡尔森贝克、巴尔。如果你相信诗歌,你会发现达达所拥有的自由精神,在当代艺术中是绝对缺失的。”
达达赋予世人一种能力,以完全崭新的视角去观看艺术,观看日常,但最重要的达达遗产,是观念,而非具体的物件。
例如,杜尚早期的现成品的原件几乎全都没有了,因为艺术家本人也没有将其太当回事吧。后来,晚辈艺术家罗伯特·劳申伯格找来一个与原作类似的瓶架,请杜尚在上面重新签名,杜尚信手写下:“我想不起写了什么。”
“这一切不过是游戏,”法国艺术家菲利普·帕雷诺总结道,“达达是无处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