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书论:张怀瓘《评书药石论》

时间:2008-10-13 17:18:01 来源:网络 点击:0

张怀瓘《评书药石论》翻译

臣闻听境域之内用作进贡,任其所有,以身作榜样事奉君主,尽其所能,心想口念,无所回避迁就。何况今天坦荡不忌讳,忠臣义士,都无所顾忌地争论,可说是开创了通达之道。陛下也认为臣懂得书道。谈到书道,是臣的职责,知道而不说,用臣何用?臣之所言,不敢不尽。

假如要学文章,必先阅览经藉子史。那些有上等才能的,深人选取古人的意思,不拾掇他们的言辞。所以陆士衡说:“或沿袭故旧而更加清新。”美其语言清新而意思古朴。那些有中等才能的,采掇两字相连的词语,搭配言词以形成文章,打算作为典故,有所根据。那些有下等才能的,拓印旧的文章,改头换尾,或有相互送上新作,见了那拓印的文字,为之羞惭而面红耳赤。那些无才而好为上等才能的,只有抄袭他们的文字而已。书道也是如此,臣虽不擅长书法,颇知书道。圣人不拘泥于物,一切事物不固定死,采取不同的方法达到相同的目的,才智卓越无与伦比而妙有所用,得其法而不执着,以至于无法,可说是成功了,何必钟繇、王羲之、张芝、索靖才能用作法则取法呢?道本来自然而然,谁限制约束?也犹如大海,智者任随自己的性情而舀取它。先哲有言说,用语言相互批评过失以推重于仁爱,因此上下没有不交好。如果表面一套内心又是一套,护左忌右,因此隐匿丑恶的名声会寻声而至。

大凡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法也如此。今天的作书的人,有的学得肉多筋少的方法,香草与臭草同处一起,十年不分别,岂知未有藏着智慧和才能;混杂的格局和法式,给予法书相同的赏识和礼遇,或许使他们如此。至如马的成群行走,良马不出其外,按例施加马嚼子和马鞭,才知骏马。有意识有感情的众生,都欲骨肉相称,神情容貌和谐。如果筋骨不胜任那脂肉,在马是劣马,在人是肌肉有毛病,在书法是笔画丰肥而无骨力。推究其病状,尚未到停止,非医缓这样的名医不能医治这些病。只有题署及八分,才可以丰肥紧密,自此之外,都宜闲散舒展,任凭笔墨运行移动。然而能这样很难,鉴别它不容易,精细明察这一点的,必如技艺神妙的庖丁解牛那样,目不见全形,只分解肢体分辨纹路。书迹只有一笔一画、都神情姿态雄健奔放,仰卧字中,舒缓尚有宽裕,结构字体峻秀,相类于生动深远,鲜明如有神明,以难以意料为限度的,才是书法的妙品呢。这由于没有毛病,勤奋地实行它更佳。书迹中如有字形方阔齐平,肢体肥胖,字的点画安排狭窄,有所不能容纳,棱角多产生出来。况且又无象征,神貌昏暗,风神气韵全无,以浓密作为华艳,是书法的困穷了。这由于病很厉害、稍须辛烈的药物来医治他。古文、篆、籀,是书法的祖宗、都没有角节,将古通今,道理也可以明白。大约要方笔而有规矩,用圆笔不失法则,也犹如人的指腕,缩就如指弯如拳,柔缓就如腕的弯屈,天理须裹结它以皮肉,若露出筋骨,这就病了,怎说强壮呀!书法也须用圆转,顺其天理;若每每形成棱角,这就病了,怎说有力呀!

凡良工治理木材,没有斧劈痕迹;才子叙述事情,潜心到事情中间;书法能入流品,包含有阴阳合和而成之气,宛转与理会通,曲折有若天成,雕刻棱角炫辉锋芒,无利多害,万事拙劣容易,擅长困难,童蒙写的字有棱角,岂说能书,在朝僚友互相都知道。如果开始疏松而最终紧密的则大体相同,开始紧密而最终疏松的就大怪异.所以小人凭嗜好而坏事,君子能淡泊则成业,夸耀世俗之书,爱好而易入门,粗看肥满,而悦心开目,也犹如郑声在于动听。又如臣子事奉君主,献小利叙小能,却不是大材,治理国家无用。诌媚阿谀的人必有顺情之说,忠诚正直的人必有逆耳之言,虽然知道他们忠诚而不亲近,因为违逆自己的意志;虽然知道他们诌媚而不忍疏远,因为符合自己的感情。只有明王圣主,才能反复思考审慎观察,勉力听取古朴之言,亲近忠良,增加明达圣哲,因此以远大为图谋,不以浅近取利。棱角是书法的失败,脂肉是书法的污浊,遭受这种病痛纠缠,必须访求良医,荡洗心胸,除去那心烦意乱。古人美妙的书迹,用心深沉蕴藉,自然不是深思苦想,不可得见。

所以真正灵巧的人外表像是笨拙的,光明的大道好像是黑暗的,广泛浏览乃混同在愚者与智者中间,研求体味才惊骇于心神,各种神灵仿佛如在面前,宇宙间一切景象严整地在注视中,考察无法言说的而探究它们的情形,审察没有形体的而求得它们的相貌,随着变化难以捉摸,穷尽探索奥秘莫测,西方的金山和仙境中的玉林,众多都在其内,何奇不有,何怪不聚集。无具体事物的形象,藏之于隐秘处,静而探求或许存在,躁而索取它或许消失了,虽明目细察竟不见,长鞭审慎逼近竟不知,岂只倒薤、悬针、偃波,垂露而已呀!这些是清楚的。大约能粗略用言词解说,就假借于言词;如果纯粹用心了解,就无须寄托于词说。心之通晓、洞察细微的事物,贯通而已,其中得益的,要心手相适应,如轮扁斫木制造车轮,固然是言说所不能表述的。因此钟繇、张芝、二王也没有言说。鸡鹤常鸟,能知夜知晨,而许多鸟兽不通达到这一点,这不是积聚了其他的智能,此乃天性而已。臣的愚笨性情,或者有些近于鸡鹤罢!

过去文武皇帝爱好书法,有诏书特赏虞世南;当时又有欧阳询、褚遂良、陆柬之等人,有的超越世俗的气概遒劲挺拔,有的高雅的风度温厚善良,柔和就婉丽美好现姿态,刚节就坚决果断执守节操,传扬名声飞腾气势,此四子而己。虽然人已去世,而书法才显耀美迹,考核贤能辑录奇异,顿时超越数朝,由此知道君臣之间荣辱相关联了。帝王致力于尊贤贵道,又有邀虚誉以自我矫饰的、声誉与实际相符,才值得称道贤明君子。知道书道意味的,快乐就在其中了;如果不知道,会妨碍于观赏,百份未减少它一份,只是不能分析它少量罢了。满足生前的快乐,辜负身后的名声,使达人君子议论起来,岂不令人不解吗!况且尧舜这样的君主,恩德不被于今时,闻听者欣然爱戴他;桀纣这样的暴君,毒害不流布于今日,闻听者愤怒地怨恨他们。名声固然不可不保存,道德固然不可不建立。当今君王的教化洋溢,四海安宁,风俗并且还淳,书法尚未返朴。今天作书的,违背古代名迹,岂有相同之处?看看古人的再看看今人的,足可引以为戒,这是可以用眼睛看得见的。这些事物众多,各归属它们的根源,叫做恢复淳朴的本性。书法恢复于淳朴的本性,上则贯通于自然,次则归属于篆籀,再其次呢,师法于钟繇、王羲之。这学钟繇、王羲之,尚不能继承连续虞世南、褚遂良,况普通人的书法呀!

自从草隶兴起以来,《书断》论述详尽。从南朝宋、齐以后,由盛到衰至梁、陈,持刚正之道者失之于上,处于低下地位者迷惑于下,肥胖呆滞的弊病,于此为甚。贞观年间,书风挺立又起,以至于今,而脂肉棱角,兼有相沿袭,千载书的末叶,已可说浮艳之极了。物极则返,阴极则阳,必待圣人以通其变化、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事情有可顺应,庸夫等同贤哲之功;道或可通行,明主采纳割草打柴者的议论:都算得于时了。陛下大开盛德,讲论六艺,继承上古,教化施行尧舜之风范,书法兴盛汉魏之时日。臣愿天下的事,都要尽美尽善,怎能以书道单独不如前代呢?然而大道不难尊崇,而书法又应当端正,若忽略它,就优劣一样了;若关注它,美好的书法也会在当年神妙地产生出来。固然富有叫做大业,日日变新叫做盛德,诚敬愿望皇上下明诏作为号召,必使百姓蒙受恩泽。但愿涓涓细流成为河海,菱艾一类臭草化育成兰草杜若,岂不是盛事,岂不美呀!

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就要来,不然,不是今天书之形体都不敢来,或者有超过今天书体的人,也不敢来。那风是教的意思,风因为吹动他们,教因为感化他们,所以天下的风,是一人的教化,如果不殷诚诲示,他们以为得到了那大道,简单的瓦釜要像礼钟一样鸣响,浅陋的“布鼓”也要像雷门的大鼓一样吼鸣。至于私情曲意逢迎,必无祸患,臣深知这一点,不忍心做罢了。志节之士怀抱忠义,久经磨炼不消失,人都有一死、无可追悔。贞观时期,文臣很多,忠贞的魏征,文皇重用他,良史记载他,后代赞美他。凡是选兵则触目皆是,择将却万不得一。所以,与众相同的是俗物,与众不同的是奇材,书法也如此。作为将领的精明,不必展阅图籍讲解法度,精明在料敌取胜;作书法的妙道,不必凭藉条文按照原本,专长在应付变化、没有定法都能作书,遇事采取适宜的做法,取决于计虑之内罢了。而月_军队的兴亡,在于将领的明暗;一个人的成败,在于老师的贤愚。智慧不存在于心,则不懂得道,不懂得道就无从训育人。老师之与将领,犹如人的耳目,耳目不明,这个人怎样也就可知了。所以君子要慎重他所随从的。白沙在泥土中,与泥土同黑,狂悖之人往东去,随从的人并不都是一样的。京都庄严整齐,四方用以做榜样,世俗风尚且能通行,举国相仿效,迷恋悠游忘返,深浪中何能还归?仁爱覆被养育如己子,岂不眷顾想念。诚敬愿望太医降药,醒悟沉迷,引导那迷失津渡的人,归于正道,不良的习尚一变,古法恒久流行,神妙地潜移默化,在人们不知不觉中通行。很快就盛行古法、而这样希望那朝廷藏书之内有圣朝的妙书,宛然有千数百年以前的气派,并肩钟繇、王羲之,列美竹简绢帛中,微臣所愿望的满足了,陛下能做的事就完毕了。

古人有言:不得志则注重自身修养保持节操,显达就使天下大众受惠益。虽然陈述愚见,岂不期望可行;行不行非臣所知,事情出于君王决断。人都想要顺应自己,不想随从别人,这是意愿,只有明智者能以理判断。并且名利的主要方面,是贵师法所普遍存在的,这样生时风采品格可嘉,当代独享美名、其功用伟业可以记载,身后垂名于世,又人心愿望之何等长远。俗语道:人心间不能容针。臣认为此言之好,是这个道理上下都是公认的。有一善,自身的荣耀,有一恶,自身的耻辱。恐怕后代议论今天的书法,虽然不致累及政事清明时代,然终不是有益。古时伊尹以做饭菜干谒君主,意思并不专于饮食;臣用文字学劝告君王,道理岂止于书法。臣栖身山泽很久,无出仕求荣的希望干预谋求进取,也非三公九卿荐举闻听,陛下闻听迂回曲折的下情,遍及草泽,选材于被遗弃的林木,举拔臣到翰林院,这样策励劣马钝刀,敢不竭尽精力,惊惧惶恐地使教令端正,唯恐污染天镜的明察。鸿雁飞向高远的天际,并不忧患饮水与啄食。譬如作为树木,弃置它们于山野、则繁枝茂叶,因为它们处于隐蔽之中,若取它们为用材,就是房屋的大梁和车辆,适合时宜而为用。臣未侍奉父母而侍奉君主,移孝于忠,如果忠不竭诚,孝就可知了。侍奉日益亲近,每有评论,隐而不说,是臣的罪了,说而不隐瞒,会触犯天威,希望增添一点微小的业绩,也就无所眷顾考虑了。不能随众附和,辜负国家的恩德。人都要讨好别人以求得自己的安身,宁愿免除忧虑恐惧;臣行于正道,不敢忘记君主。方寸之心,愿俯君王审察,十分愚笨戆直之至,所以献上这篇《评书药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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