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书论:杨慎《墨池琐录》
卷一
锺太傅云:多力丰筋者胜,无力无筋者病。卫夫人云:意在笔前者胜,意在笔后者败。
王羲之《笔势图》云:书虚纸用强笔,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参差不入用。用墨者,墨不过三分,不得深侵,毛弱无势。
姜白石云: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直,直则不遒。然而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又曰: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斯为妙矣。
欧阳询云:虚拳直腕,指掌齐空,分间布白,勿令偏侧。墨淡则伤神彩,太浓则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
怀素与邬彤为友,尝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教彤云:孤蓬自振,惊砂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素云:吾观夏云多奇 峰,尝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遇拆壁之路,一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雨痕?素起握真卿手曰:得之矣。
董内直《书诀》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如悬针,如折钗,如壁拆,如屋漏痕,如印印泥,如锥画沙。左边短必与上齐,右边短必与下齐,左欲去吻,右欲去肩。指欲实,掌欲虚。
李萃云:用笔在乎虚掌而实指,缓纫而急送。意在笔前,字居笔后。
山谷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又曰: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馀。又曰: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皆三昧也。
米元章云: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
智果心成颂:覃心一字,功归自得。盈虚统视连行,妙在相承起伏。张怀瓘云:临仿古帖,毫发精研,随手变化,得鱼忘筌。晦翁云:放意则荒,取妍则拙。皆得书诀之妙。
范成大云:古人书法,字中有笔,笔中无锋,乃为极致。宋潜溪跋张旭书酒德颂真迹云:出幽入明,殆类神鬼雷电。余尝见其千文数字,信然。
张怀瓘云:古人篆籀,书之祖也,都无节角,盖欲方而有规,圆不失矩。如人露筋骨,是乃病也。夫良工理材,斤斧无迹。今童蒙有棱角,岂谓是哉。棱角者,书之弊薄也;脂肉者,书之滓秽也。婴斯病弊,须访良医。
丁道护襄阳启法寺碑最精,欧、虞之所自出。北方多朴而有隶体,无晋逸,谓之毡裘气。盖骨格者,书法之祖也;态度者,书法之馀也。毡裘之喻,谓少态度耳。
书法唯风韵难及。唐人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法之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华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言语求觅也。
得形体不若得笔法。学字如女子学梳掠,惟性虚者尤能作态度也。世之学阮研者,不得其骨力婉媚,惟见挛拳委曲;学薄绍之者,不得其婉妍渊微,徒似其经营险急。所谓丑女效颦,见者必走也。
行行要有活法,字字要求生动。
小心布置,大胆落笔。
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真务简而便。此四诀者,可谓鲸吞海水,尽露出珊瑚枝焉。
入道于楷,仅有三焉:化度、九成、庙堂耳。
草书有圆无方,有直无横。
山谷云:入则重规叠矩,出则奔辙绝尘。尽书法矣。
草书尤忌横直分明,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简远之气。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理。譬之良?马,磬控纵送,不尔蹶矣。古称锺繇隶奇,张芝草圣,孙过庭遂疑其偏,不知乃似孟子不言易而善用易也。
郑子经云:偶写一字不成,须于众碑中求之,不可轻易率尔而作。赵子昂所谓必求古人佳样是也。
赵子固云:学唐不如学晋。人皆能言之,晋岂易学!学唐尚不失规矩,学晋不从唐入,多见其不知量也。
钟绍京云:智永砚成臼,乃能到右军;石穿透,始到钟、索也。陶贞白云:右军临锺迹,胜其自运。山谷云:帖中有张芝书状二十许行,索靖急就章数行,清绝瘦 劲,虽王氏父子当敛手者也。予观此论,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天下元无第一人,信矣。今之学书者知有二王,而不求二王之上,亦未为善学二王者也。
三代之鼎彝,字画皆妙,盖勒之金石,垂世传后,必托于能者。为学古钩深者谋,不为单见浅闻者病也。又曰:石鼓文笔法,如圭璋特达,非后人所能赝作。熟观 此书,可得正书行草法。盖王右军亦云耳。又曰:周秦古器铭皆科斗文字,其文章尔雅,朝夕玩之,可以披剥华伪,自见真情,虽戏弄翰墨,不为无补。又曰:李龙 眠得金铜戟于市,汉制也,泥金六字,字家不能读。虫书妙绝于今,诸家未见此一种,乃知唐玄度、僧梦英皆妄作耳。又曰:草书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又曰:大王 昨遂不奉深恨帖,有秦汉篆笔。姜夔云:真行草书之法,圆劲古淡则出于虫篆,点画波磔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合黄与姜之言观 之,学书者必先乎此。所谓乘槎直上斗牛宫,不但穷河源而已。不然,是弄潢池而承檐霤,岂有惊人之波澜耶。
梁武帝云:众家可识,亦当复由串耳;六文可工,亦当复由习耳。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能尽书势,学之积也。既旧且积,方可以肆其谈。
有功无性,神彩不生。有性无功,神彩不实。
雷太简云:听江声而笔法进。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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