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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5 20:5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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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黄昏,乾英呆呆地坐在正厅的雕背靠椅上,几上的茶已经凉了,正院安静得有些怕人,被鱼锁封住的附在花上的阴魂都已沉寂。明明一夏的华艳,却满园的荒凉,乾英烦躁得有些恐慌,砰的一声把茶碗砸在托上,大喊道:“来人啊,人都到哪去了?”好半天,才见杏儿过来,后头跟着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他一瞄,婆子手中果然提着煮好的茶,“让少爷见怪了,刚才促着他们烧茶,没有照应过来,三十年陈的普洱,稀罕物儿,太太不敢让下人使着糟蹋,就叫我应时儿去拿的。”杏儿果然伶俐,没等乾英责备就抢了话说,婆子过来,将手中的铜壶一倾,乌黑透着红亮的茶汁就出来了,斟进茶碗里,香雾氤氲不散。那丫头又过来,把提笼打开,从最上面一屉拿出一盘五碟茶点,有蜜饯瓜子绿豆饼青梅燕窝酥几色。“好了,”乾英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慢慢吃就是了。”一行人便一个接一个地迈出门槛出去了。
半晌,已是夕阳返照的时候,阳光直直地晒上东屋,只在正厅打着过路,却也有不少透过掩着的六合门进来,乾英低着头有点犯困,却见门外迈进一只小脚来,如意云头的凤回头钩鞋,天青色大衫镶裤,前襟如袍极长,已及小腿下半,是嘉年进来了……她还是水蓝钻钿头面,亭亭双缳,月白棉绸旗式长衫,有天青色的栀子花枝从腰间伸出来,她全身透着阳光,有一种类似瓷器半透明的娇艳,女孩是被陈妈扶过来的,两只眼呆呆的,慢慢地像他走过来,乾英坐着,看着她,她伸着双手走到他边上,跪下来,攀上他的膝,悲哀地说:“哥哥,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乾英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她宽大的衫袖轻轻地滑落在肘上,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极少见过阳光,被黑暗哺育得如此美丽,肌肤皎洁如月,腰肩绵软如蛇,他恍惚中只觉得一匹娇贵的丝绸搁在自己的膝上,冰凉而柔软。“哥哥,我是一个瞎子,没有人会娶我,只有哥哥可以收留我,哥哥,求求你……”她哭了起来,把脸埋在他的长袍前摆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握得那么紧,紧到她的身子都微微地发起抖来。乾英慢慢地抚摸着她,他只消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地握住她的脖子,那么纤细的脖子,滑腻的肌肤宛如美玉,他摸到她的下鄂,握住,迫使她招起头来——那样深的两汪潭水似的眼睛,长长的腱毛是潭水边的兰芷,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倒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清绝的滟滟的波影,他抱她起来坐在自己的膝上:“嘉年,你不要骗我,你到底看不看得见我?”“我没有,我真的看不见,我还是老样子。”“不,你在骗我,你在使什么小花招?嗯,女人?”乾英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紧,她痛呼出声,埋脸在他的怀里,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领襟:“哥哥,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瞎子。”乾英于是感到她颈间淡淡的甜香,她抓住他的胸襟面向他,美丽的杏眼里淌下大滴的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刹那间心软了,松了手,轻轻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妹妹,没有治好你的眼睛,你要我怎么办?”“只要哥哥对我好就行了,我不嫁人,也无人可嫁,只要哥哥惦着我,常来看我……”女孩突然觉得自己说话过于直白,于是羞红了脸,让他想起了春天西院的那一树桃花,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出正屋,迎面是黄昏下郁郁的梨树,“你还记得么?你小的时候,让我背你,你那时刁蛮得不像话,可为什么此时却化成了水呢?”乾英一边说着一边感伤:“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推你,现在说媒的人肯定踏破了你们家的门槛呢。”嘉年什么也没有说,她微笑地抬起头来,仰脸向他,俨然有了一种骄傲:“所以你要对我好,一定要对我好……。”通往东院的花巷,淑月远远地看着。半晌,她木然转过身去,慢慢地离开了。夏天的植物生长极其茂密,在愈近的夜色中有了沉沉的黑影,然而最后的一点阳光依然是灿烂的,迎着它的表层枝叶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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