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舞蹈史:(九)明、清时期的舞蹈
第九章 向戏曲转化的民间舞及“家乐舞蹈”—明、清时期的舞蹈
第一节 明清的民间舞及“家乐舞蹈”
明 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民意识的抬头,是民间舞蹈繁荣和发展的重要条件。而反映民间习俗和生活、给人们以欢快的娱乐和美的享受的民间舞,则是极富生命力的。自宋以来,民间舞蹈如异峰突起,占据了乐棚瓦舍,至明清尤盛。明清时代,不但宋代的《扑蝴蝶》、《狮子舞》、《大头和尚》、《耍和尚》、《跳钟馗》、《跳 魁星》等节目仍在街头演出,相沿成习,而且由于明代众多的长短篇小说如《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等的影响,民间舞蹈中出现了“梁 山好汉”和“三英战吕布”“安天会”等节目,内容更趋丰富多样。
明清时期,每年从正月春节开始,一年中很多节日都有民间舞蹈活动,或称“社火”,或称“走会”,近世更称“花会”。明代春节的活动,谓之“行春之仪”,起 源很早,传为周公时“制立春土牛”,此后迎春、迎芒神都是祈丰收、劝春耕的风俗。社火队中有各阶层各色各样的人物,或戴胡人假面,或饰观音,或以金蟒缠身 装神弄鬼。脍炙人口的《迎春歌》(明人袁宏道作)对此叙述甚为详尽,如:“罗额鲜明扮彩胜,社歌缭绕簇芒神。”表现的是一群戴着透额罗的少女,唱着歌簇拥 芒神出场。扮作长官和太守的人饰着绯红金带,携着斗大的官印。乌纱上簪着宫花,此时青奴跪着献上一组《采莲船》,即宋代的《划旱船》,由着白衣的歌童毛女 来扮演。下面是戏曲艺人的表演,即所谓的“梨园旧乐三千部,苏州新谱十三腔”。下面的节目,是演员扮作胡人戴着假面正在耍着杂技,做些虎跳之类的动作,为 他伴奏的胡人着窄衫绣裤的胡装在捶大鼓,金蟒缠身的神鬼却伴着端庄慈祥合掌而舞的观世音菩萨。明代《舞观音》极为盛行,明人顾启元《新曲苑》和明小说《金 瓶梅》都曾谈到了此舞。
最能反映明代民间舞盛况的莫过于明代画家仇十洲绘的《南都繁会图卷》,正如宋代《清明上河图)那样,它绘出了明代南京都市的繁荣,尤其对民间“社火”有着 翔实而生动的描绘。整幅画面万商云集,铺面兴隆,人群熙熙攘攘,社火队这里一组,那里一伙,充满了节日气氛。有一队从农村向城市涌来的社火队,连亘数公 里,打头的一队《生肖舞》已走在南都的中心,一队小儿头梳抓髻,手持狗兔等十二生肖向北而舞,北面一队骑十二生肖中的羊、猪、马、牛四头牲畜,下面还踏着 高跷,手持刀、枪、叉、金钱棒,边对打边行进。明代与宋代不同处是武术进入社火队,在四畜夹缝中露出两小儿执兔形道具在旁跑跳。接下来是乐队,有的打太平 鼓,有的敲锣,下面为一组高跷,共五人,有人头戴牛角,着戏装踏跷敲锣,四人对打,其中一个似执霸王鞭(或棍),一小儿踏跷,举长柄大蒲扇,扑向一小儿甩 出的蝴蝶。一小儿举小棰,后面紧跟白衣女子和一随从,再后面一组全着官服。接着是间隔打出四面安天会的旗帜。最后为一面三角形大旗,上写“水浒”两个大 字,紧跟着是举着刀、枪、剑、戟的梁山好汉,随着浩浩荡荡的社火队从农村向都市走来。充分地表现了民间社火的盛况。市中心一四梁八柱的凉亭,上面写“鳌山 ”两个大字,亭顶第一层为童子持灯笼,上写“长命富贵”等字样。第二、三层则为带有佛光的菩萨。这就是《东京梦华录》中谈到的元宵节汴梁(开封)街头的鳌 山,鳌山为制高点,取独占鳌头之意,惜无宋代形象传世,明代有此长卷保存,弥足珍贵。在挂有古今字帖招子的下面有一组舞蹈是明代甚为流行的《百蛮进宝》,大象驮着宝物,两童子头顶礼品,两童子擎鱼灯,立于街心的一队高跷八人,一人擎长旗,上书“淮安地戏”,扮《大头和尚戏柳翠》一组演得正红火。另有两人扛 起长旗,亦书“淮安地戏”,最后跟一官人,图的右角狮子郎执球戏狮,两头狮子在一胡人的催促下正欲上场,至此各类民间舞荟萃南都的盛况尽收眼底。
民间和宫廷舞一直是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在明代尤其明显。帝王把大量歌舞引进宫廷演出,是极普遍的。《明宪宗行乐图》(历史博物馆藏画)就是 极生动的例证。明宪宗朱见深在位23年,《明宪宗行乐图》为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名画,主要绘元宵佳节民间社火队进宫演出的盛况。行进队伍打着有流 苏的灯笼,一男子手擎方形大旗,上写“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每组乐舞以一面大旗相间隔,第一组提灯人后一人宽袍大袖,左手持剑,右手持碗,为民间著名的神 祇张天师驱邪。身后一中年男子着官服,扮作状元模样,吸右腿,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甩袖起舞,身旁一人肩扛一枝极为夸张的大笔,疑为“状元及第”或“状元 游街”,旁一大头和尚,袒胸露腹,正举左手扬袖起舞,即《耍和尚》。后有乐队拍板一,横笛一,鼓一,最后一人手推彩球。下面一组由一人持旗带头,四位英 雄,各持兵器,均乘坐骑,实际为把马系于胸前身后的《跑竹马》,内容可能为《三英战吕布》,刘备持双股剑,关云长持青龙偃月刀,张飞执丈八长矛,吕布执方 天画戟,以锣伴奏,执锣敲击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下面一组为“胡人献宝”,一胡人牵一头狮子(人扮)。四胡人随后,其中有二胡人头发卷曲,着靴,每人 手捧宝盘,上有珊瑚,象牙,另一人肩扛珊瑚,一中年胡人捧手鼓边敲边舞,接下去一组,一人举长旗,上书:“庆贺元宵节”,乐队五人辄筝(乐器,明代始 见)、拍板、琵琶、竽、管,一官人手持加官(冠)画像,身后为“麒麟送子”:一鬼怪抱一裸体小儿,并手擎长竿,上挂灯笼,其上流苏和倒“麟”字迎风招展。麒麟为吉祥仁义之兽,常用“麟子”称赞他人聪明的孩子,衍化而为“麒麟送子”,倒“麟”字为麟子到了的吉祥话。最后是钟馗殿后,只见他宽袍大袖,双手执 笏,后随两小鬼,一捧宝剑,一捧葫芦。最早“麒麟送子”的形象是唐吴道子绘的“送子天王”,天王气势雄浑,牵一奋迅奔驰的麒麟,上坐一小儿,明代用倒“麟 ”字,清代则衍变为女性的送子娘娘或天仙骑麒麟送子。这在民间年画中屡见不鲜。
社火队在殿前表演的一部分是杂技表演,一张方桌上,一人半躺,双足上举擎一竿,竿上一小儿持三角小旗,绕桌有四乐队,二持旗子,右一击鼓乐人,左二人击 鼓,一人拍板,另乐队三人为一倒立的杂技艺人伴奏,乐器以鼓、笛、拍板为主,这种乐制自宋至元、明、清灯节等民俗活动中均沿用不变,因其运用自由方便,此 后化为“十番鼓”,仍以以上三种乐器为主。清代灯节或迎神赛会,民间各种舞蹈技艺组成的表演队伍称为“走会”,在宋代舞队、明代社火的基础上,清代的走会 又有所发展,很多武术节目和民间舞蹈同时演出。保留至今的清代《北京走会图》,全套共有48幅,计《中幡》、《天平》、《旱船》、《杠子》、《花砖》、《开路》、《花坛》、《双石》、《小车》、《扛箱》、《地秧歌》、《少林》、《花钹》、《狮子》、《高跷》、《胯鼓》、《石锁》、《五虎棍》等。
《旱船》、《地秧歌》、《狮子》、《高跷》、《胯鼓》、《小车》舞蹈性强,至于《地秧歌》,清人吴锡麒、项朝棻认为即南宋之《村田乐》,“所扮有花(或作 耍)和尚、或作花公子、打花鼓、拉花姊、田公子、渔婆、装态货郎,杂沓灯街,以博观者之笑。”其中各色行当俱全,共12人,有花公子、老渔翁,打花鼓,打 花棍,提花篮(童子)等,此种格局一直相沿至今。
山西襄汾县丁村明、清时代民居,门廊上的社火雕刻,技艺绝伦,人物栩栩如生,应属明、清民间舞木雕之精品。其中有一套二进四合院,系乾隆五十四年 (1789年)的民居,门廊明间通栏雀替,高30厘米,长257厘米,自西向东,以中间福寿之神为中心,左右雕有8组民间舞。
第一组:《竹马》。二童子一戴圆顶帽,一戴瓜皮帽,着兜肚,长裤,各执一软长竿,骑于胯下,相对作《竹马舞》。
第二组:《风筝》。大小二童子,右侧大童子曲双臂放风筝,左侧小儿回头凝视空中,上方雕一大蝴蝶式的风筝。
第三组:《跑驴》。一穿官服戴冠男子,右手执笏,左手前指,身上绑一毛驴,右上方一总角童子左手前指,似为牵驴者。
第四组:《狮子舞》。二人扮狮子,四蹄皆着薄底靴,狮子披毛甩尾作怒吼状,后上方为耍狮子的狮子郎,着紧身裤,束腰,胸佩“半两”铜钱挂锁,一绣球正在右肩滚动,二童子敲锣鼓伴奏,三童一狮,紧锣密鼓声中,互相交流,热烈和谐,气氛浓郁。
第五组:二神端坐,其一捧桃,另一端坐的为福寿之神,福寿神左侧为第六、七、八、九组。
第六组:已残缺。
第七组:《大头和尚戏柳翠》。童子戴和尚大头,胸挂特大念珠,身披袈裟,童子顽皮地在将大头推向一方,露出自己的脸,眼睛凝视下方的柳翠,柳翠头部已缺,着百褶裙,外罩长衫,腰间束带,左臂下垂,手拿汗巾,足登薄底靴,显系男扮女,二人互相交流,配合默契。
第八组:为四童子演出《破缸救友图》。
第九组:已残缺。
该建筑门廊斗拱有七处,在斗的欹与拱部,雕有不少民间舞蹈图,如:
《天官赐福》:这在民间舞中经常为第一个出场,是单人表演的祝贺节目。一人着官服,戴乌纱帽,三绺长髯,手持展开的“天官赐福”条幅,天官为道教三官之一,为赐福之神。
《胡人戏狮》:这是一幅气韵生动,构图奇巧的“戏狮图”。胡人浓眉圆目,似哈萨克族,戴卷沿虚帽,颈饰缨络。着长袍紧裤长靴,左腿向前跨步,右手上举,手持物已残,仅留一柄,抛出绣球,正为狮子奋迅扑捉,紧张热烈。
《和合二仙》:二人头饰装束相同,着莲蓬纹和云纹袈裟,系腰带,袒胸露腹,紧裤赤脚,满面春风,各持荷花,相互搭肩,举左右脚而舞。和合二仙的原形是唐代 “万回僧”,他万里寻兄,当日返回,故号“万回”,由家人和合,衍化为婚姻和合之神,有的一人持盒,一人持荷,此处雕刻二人均持荷花,亦谐音为和合。
此外,明清还出现有《刘海戏金蟾》的民间舞蹈。蟾即蟾蜍(三足蛙),谐音为钱,有时戏蟾,有时即戏钱。刘海,为道教全真道北五祖之一,传说他曾托名为大姓 家服役,汲井得一三足大蟾,以彩绳系之,背蟾逃走,此后民间舞出现刘海以金钱戏三足蟾,为吉祥之兆。陕西汉中文物局保存的《刘海戏蟾》石刻,为儿童舞蹈。
与宋、元不同,清代的《抬阁》和《高跷》增加了人物和故事,戏曲进入《高跷》行列。清代天津《天后宫过会图》中有《判官送妹》(即《钟馗嫁妹》演变而 成):在天后宫扫殿会旗下,十六人抬着仙阁,阁上判官骑牛,执棒,棒上立一撑伞小鬼,最下层一小鬼挑挑子,一头为箱,一头为剑。一小鬼捧宝瓶,中间杜公子 持折扇,在几前秉烛夜读,小妹乘双轮车。《高跷》接在《判官送妹》之后,四面“河东大寺”旗帜,四面“河东大寺高跷会”旗帜引导在前,二十二人高跷队,扮 演各种角色,打头的杨五郎,戴大念珠,手持双棒,还有老渔翁捉鱼,白蛇提线,丑公子扑蝴蝶,樵夫担柴,僧人敲木鱼,打花鼓二人文打,二人武打。
天后宫走会第四起为狮子会,灯笼旗帜上面部分有姜家井捷兽云狮老会,锣鼓喧天,三头巨兽摇头摆尾舞得酣畅,天津风俗,有所谓“狮子摇头万兽惊”,用以辟邪、祈福。
元宵灯节,人提花灯,可做出各种变化,清姚燮《今乐考证》说:舞灯时,“每人持花灯二,上场一十二人,应节盘旋,颇怵心目,其法有三十六变”。所谓三十六 变是指持灯的队形变化为“双龙交会”“倒连环”“四象生八卦”“鸳鸯阵”“方胜”“喜重重”等。其灯之名目很多,有鹅灯、鱼灯、八卦灯、凤凰灯、蝙蝠灯 等。另外,《生平乐事》(无款)、《灯辉绮节图》(无款)描绘的是灯节儿童的欢乐。一少女提《魁星点斗》,魁星立于鳌头上吸右腿金鸡独立,手执笔,有北斗 七星围绕。
清初著名文人曹寅以“柳山居士”之名著杂剧《太平乐事》,表演时十出有九出都有乐舞。如第一出为《花灯舞》,第四出为(太平有象》,是各国王子献宝舞,可 以结合《南都繁会图卷》互相印证。特别是第八出为日本民间舞,有扇舞、舞花篮、舞灯等。这说明清代与东邻日本的交流虽逊于唐代,但民间仍有不少往来,乐舞 交流仍在继续。
自汉至唐宋以来,贵族、地主、富商、士大夫私人蓄养“家乐”形成风气,而明清尤甚,它是专供一家或一姓使用的。演员多为“家童”性质,主人延师教歌舞、戏 文,除歌舞演出外,也供驱使,如《陶庵梦忆》的作者张岱,是浙江大地主,先后养过很多戏班。当然,也有数人合资组成班子的。阮大铖也自养自训戏班演出《燕 子笺》等。明清可谓“家乐”的鼎盛时期,尤其南方江浙一带,即所谓“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崇祯年间,周文江曾送女乐十二人于马士英,名伎陈 圆圆最初是田琬的家伎,看了陈圆圆的表演令人“欲仙欲死”。南京市博物馆藏清光绪《仿明五彩人物坛》上有女乐一班,看来是纯以歌舞为主的一种,为某家庆寿 典礼上的女乐舞蹈场面。桌上摆二盘仙桃,两家伎执长柄扇,中立一家伎向左侧手执拂尘。前部中一独舞者,面貌姣好,身段窈窕,翻袖起舞,飘飘欲仙。服饰为敞 领宽袖,袖中又出长袖。
明清家乐中还有舞童,富豪仕绅也有蓄养优童和舞童的习俗(清黄邛《锡金小识录》)。明人郑仲夔《耳新》卷五谈到吴地张氏三弟兄中的张献翼家中就有舞童一 班。张献翼喜欢穿红衣,本人特妙于歌舞,亲自编导调教。并著有《舞经》,惜已失传。江苏大封县刘庄1958年出土的晚明“青花婴戏瓷罐”上有四舞童表演的 画面。南京市郊出土的“青花婴戏墩子碗”,碗的四周有舞童分三组起舞的画面;而碗底中央有两舞童双举袖而舞的场景,这些,分明是家班舞童演出的情景。明时 家乐中还有来自西域的男女舞者,清人毛奇令在《明武宗外纪》中说,都督吕佐家有回女,善西域舞,有十二人进宫为武宗歌舞,通宵达旦。此外,在山西朔县也出 现了家乐胡乐伎人的三彩俑,亦称“法华伎乐俑”三彩俑所表现的伎人虽都来自西域,但却是不同民族的人,脸形不同,发式各异(有的戴卷沿虚帽,有的把头发束 于头顶),包括维吾尔、哈萨克、俄罗斯等民族。可见家乐非指汉族伎人,也包括少数民族。
清代富贵之家,文人雅士仍有蓄养家伎之遗风,清乾隆间的浣梅影居士,调教歌舞伎人十二名,并为其立小传名《天台仙子歌》,十二人中以八仙子蒋翠羽最为聪 慧,擅长袖舞垂手。清代任熊在题为“絮才瑟弦小冯舞”的诗意图中,描绘了一家伎的表演:一家伎飘带萦绕,长袖翩翩,御风而舞,颇有神韵,可视为清代家伎之 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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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中国舞蹈艺术史图鉴